7月初的白马湖满是夏日的风情,周末坐在观光小火车上,享受迎面的金黄色呼啸而来。向日葵的底色是谦逊,不娇媚却热烈,不张扬却惊艳,灵魂灿烂,即使过度硬化的水泥路面与成片梵高体格格不入,超过30℃的气温让游人汗水涔涔。但是,善于开拓的建设者们知道,一年中的乡村旅游旺季已经开始了。
作为文旅行业的从业者,我们听过太多质地年轻、未经打磨、来不及消化、经不起推敲的传说故事,被美学蒸煮烂炖,带着浓郁的商业气息,急匆匆的供应给旅游者。我出生在苏北县城的一个村庄,让我惊奇的是,曾经“穷山恶水出刁民”的蛮荒之地,近年时来运转,也开始大张旗鼓的搞起乡村旅游、生态游。亲戚告诉我:“咱们这里没有寺庙、温泉,全是生态游,每年只能做半年生意,旺季只有6、7、8三个月,现在开始能挣一点是一点啊。”话虽低调,其实这也是一家年营业额达80万元、纯利润达二三十万元的乡村酒店。可惜的是,这种一窝蜂式的开发,野蛮生长的乡村旅游,经营者一味追求短平快,造成同质化严重,无视乡村和农民的发展需要,完全丢失了乡村旅游最初的味道,整个村庄似乎难逃“千村一面”的穷途末路。
乡村振兴、美丽乡村建设不应该被误读,路更不该被走死。人带着面具生存,也带着镣铐跳舞,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我习惯了向书本求教。我有时候会觉得乡村如同《百年孤独》里的马贡多,从布恩迪亚同父亲看冰的那个时候开始成长,直至白蚁吃掉乡村马贡多布恩迪亚家族的最后一个子孙,暴风沙最后会将乡村的一切吹毁殆尽,仿佛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只是摧毁我的乡村的不是什么暴风沙,而是资本和权利结合下的一种怪胎力量。
从长远看,我们都已经死去。从长远看,我的乡村也在死去的路上。村子里的老人越来越多,老着老着就死去了,以前的棺材是八个壮汉靠肩膀抬到田野里,一锹一锹地挖土掩埋,如今,不再讲究,或者说讲究的是简单便捷,用小货车直接拉到墓地掩埋。年轻人纷纷外出,求学工作,多数是有出无回,在大城市里,县城里,再不济也是镇子上,花上两代人的积蓄,加上几十年的贷款,安置一块能容纳几张床的空间,如同人生完美,可以埋首安心替银行和房地产商奉献自己的青春年华。
07年我离开县城的时候,县城如同一个营养不良的少年,只有着几条干巴巴的街道,主干道上的一座高层烂尾了两三年,无钱完工,护城河泥坝上的柳树稀疏孱弱,即便在春风中,也颤颤巍巍,像个屌丝,如今县城的身躯已经拓展到4环,5环了,高楼大厦用雨后春笋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每次我回家,在施工的尘土中望向县城的街道,总会感到一丝一丝的陌生,直到最后,除了方言,县城同我所去往的中国任何一个城市再没有差别,县城完成了自我成长的第一阶段,继而是,物价同一线二线城市也同步,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城市在资本和权利的操作下,完成了自我升级和改造,于是,高楼大厦林立,娱乐场所齐全,人潮涌动,如果按圣经的步骤来,台词就是,事成了。
巴菲特说,在别人贪婪的时候恐惧,在别人恐惧的时候贪婪。县城的贪婪表现在他成千上万的空楼房里,表现在他盲目扩张的6环,7环,乃至8环,9环。在曾经很火的穹顶之下里,石化部门的头头说,自己是胖,但都是虚胖。我的县城从一个孱弱少年,靠银行信贷经年的注水刺激,也拥有了庞大的身躯,透露着富态,这些泡沫,然后通过吞噬一个个乡村来填满,企图县里上百万的老弱人口可以有能量填满那一座座夜晚黑黢黢的县城楼房和街道。
过年返乡的几天,我守着乡村的日头如同童年时候一样朝升暮落,看着春天的蠓虫在日头下翻滚飞舞,看着村里的老人在墙头下死去,丧乐响彻在耳边,鸦雀啁喳在春天尚未吐芽的白杨枝干上,心里有着大漠孤烟直的落寂,却丝毫没有长河落日圆的壮阔感。年过完,从初五开始,年轻人,读书的孩子,久居城市的中年人,如同候鸟完成了自己在乡村的产蛋义务,一个个给自己重新上满一年的发条,伴随着发动机的突突声,启动起来,奔赴祖国各地,去北京,上海,杭州,广州,去洛杉矶,悉尼,汉堡,加纳,乌克兰,跟自己的恋人,亲人,情人,或者是单身公寓里的纸巾会和,开始新一年的轮回。
我根本不奢望自己能够读透魔幻现实主义巨著《百年孤独》大家族一百年的兴盛衰败史,伟大的小说总是如此,倾注了作者全部的精神和价值重塑一个世界。中国古代有一句谚语叫“路归路、桥归桥”,用相对论的理论解释,100年也不过是白驹过隙,这一百年甚至是成长的历史没有一个绝对的参照物,有谁能够真正去对比所谓进步,生活也总在以别样的方式继续。中国巨变,乡村之变只不过是其辐射下的反应和缩影,在城镇化的过程中,吃住行玩乐购的城镇化才拉开帷幕,人心的城镇化,人心在资本社会下的东奔西突更是来日方长,只不过希望我的乡村能在这个过程中,一路走好,走得慢一些,稳一些,人心更暖一些。
在意的人在意着,忘却的人忘却了,生活不都是在以类似的轨迹循环往复。但是精神的相通处能带给我一点点的启示:乡村的地域文化、民俗文化、农耕文明在经过保护、整理和挖掘后,拓展了农业的领域和功能,为旅游者营造丰富的人文环境,也发挥了乡村旅游的教育和文化传承功能。“千村一面”的窘况,呼吁当地文化规划建设者的智慧,进一步完善管理机制,打造特色旅游活动,注重保护乡村环境,关注民生问题,避免大量盲目的开发,真正激活乡村旅游在繁荣区域经济发展中的内生动力。
作者:仲小草